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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 送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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辦學之事尚在爭論之中,不過待到秋收之後,趙家兄弟倆的爭奪卻出了結果。

趙曇府上多位屬官於家鄉兼地,源和一縣阡陌縱橫,其中竟無一畝歸於百姓……明明並非災年,卻有餓死之人。

趙興知後大怒,兼地之人自然被處死,但趙曇亦擔上了一個禦下無方的罪責,被遣往封地。

……

秋日的天氣爽朗,溫度卻有些低了。

今日是趙曇離開的日子,而城門口卻有些寥落,趙曇此舉可謂是觸了燕王的逆鱗,想必之後再無出頭之日,此刻城門之外幾乎沒有相送之人。

趙曇仰面望著城門上那有些斑駁的“東平”二字,久久不能回神。

若是常人再此站上這麽久,早就被守門的衛兵呵斥著趕開了,不過卻無人敢如此對待趙曇。

——他畢竟是大王親子,雖落得如此境地,但也不是一個門衛能隨意欺侮的。

只是趙曇站得實在是有些久了,護送他離都的士卒們卻有些急了,若是誤了出發的時辰,趙曇不一定有事兒,他們可定是要受罰的。

眼看著日頭就要升到正中,終於有人忍不住上前一步,“季朗公子,這……大王之命,乃是正午離都……您看……這……”

趙曇這才恍然,“……對不住,只是一時有些感慨。”

那人可不敢接這一句對不住,只連聲道著,“不敢不敢……”

趙曇這會兒也無心聽他的話,只轉頭最後又看了那城門一眼,便折身向著馬車走去。

車簾合上,馬車轆轆駛過,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漸近。隨著一句“且慢”的呼聲,那車緩緩地停了了下。

車內的趙曇聽著這熟悉的聲音,不覺收緊了拳頭,僵坐了一刻,才緩緩掀起了車簾,躬身下了馬車,澀然道了一句:“……大哥。”

趙卓將馬韁遞給了身後的隨從,快步走上前來。

兄弟倆相顧無言,過了好一陣,趙卓伸手拍了拍趙曇的肩膀,沈聲道:“母親她……讓我來送送你。”

這句話讓趙曇鼻尖竟湧上了些酸意,這一離開,怕是今生都難回都城了……

他苦笑了一聲,沖趙卓躬身施了一禮,“還未謝過大哥……那日……在父王面前求情……”

若不是趙卓求情,那他現在的罪名可不是“禦下不嚴”那麽簡單,怕是回落得一個“包庇”之罪,那……他能不能囫圇著出這東平城尚未可知。

趙卓又使勁按了按他的肩膀,聲音放低,緩聲道:“……都是一家人,就是沒有我求情……父王也……”

他說著,想著母親那幾帶絕望的懇求,卻生出些不確定來。

那邊趙曇卻搖了搖頭,他明白自己的父親,若是他當真犯了什麽不可饒恕的大罪,趙興縱然心中疼如刀刮,動手之時也絕不會手軟……

這等公私分明的絕情,趙曇那段時日在牢中已經領教過了……這怕是他一生都做不到的事。

他也知曉,趙卓那段時日為他奔走取證,也定然是母親的懇求……但不管怎麽說,這份情,他還是領的。

這段時日的爭鬥,若說兄弟倆心中沒有嫌隙,那是絕不可能的。只是……此時離別在即,那些負面的情緒都被壓了下去,兄弟兩人間的氛圍倒是久違地和諧了起來。

趙曇笑了笑,“大哥特來送我,弟弟也無甚回禮,但只贈大哥一支曲子罷。”

他帶的那個隨從顯然極有眼色,趙曇說著話呢,他便已經從車上取了琴下來。

趙曇接過那琴、徑直盤腿坐了到了地上,手掌拂過琴面,竟生出些久違之感來。

他想要回憶起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碰琴了,但努力一陣兒,卻是徒勞……

手指撥動了琴弦,像是有什麽東西波紋般散開,擾動了周遭的空氣、也在心中激起了一波漣漪。

技藝久未習練總會生疏,操琴自然也不例外,最初撥動的幾個音竟是有些刺耳的尖銳,仿佛回到了最初習琴的孩提之時。

那幼童漸漸長大,曲音也漸轉流暢……趙曇在這琴聲之中,仿佛重又回顧了一遍自己的成長——高聲誦書幼童、鋒芒畢露的少年、再到長身玉立的青年公子……

那琴聲已經轉為流暢悅耳,趙曇卻總覺得缺了點什麽……

或許是久未碰琴,一時適應不來罷?

他這般想著,那股缺失感卻令他愈發地不適……

恍惚間,趙曇似乎看見,那青年的身影之旁隱隱現出了另一道朦朧的虛影,那是個身姿窈窕的女子,模糊的面容漸漸清晰起來,趙曇恍惚生出些明悟來——

是……

只是在那面容徹底清晰之前,那女子的身影卻驟然消散了開來,按住琴弦地手指驟然收緊,發出一聲“錚”的銳響。

“季朗?!”

趙曇緩緩搖了搖頭,“無事,只是久未碰琴,有些生疏了……”

趙卓笑了笑,想要開口,卻見趙曇擡手比了個噤聲的姿勢。

不遠處傳來一陣悠悠琴聲,開始還是隨風而逝的模糊,叫人聽不真切,但那聲音卻越來越清楚。

趙曇微微睜大眼睛,循著那聲音望去——

那是一個帶著帷帽的姑娘,她的身影……和方才那道幻影緩緩重合。

琴聲悠悠蕩蕩,趙曇臉上不覺染上些笑意,他輕輕撚起一根琴弦,隨著這聲音響過,兩道琴聲合做了一曲。

仿佛本就該如此,趙曇臉上的笑意愈重:好似回到了當年他在竹林之中,以琴聲相邀,兩人相和的情形。

——多好啊……那時真好……

他尚未卷進這些紛亂繁雜之中,每日只撫琴吟詩……亦幸逢知音,逍遙自在。

一支曲子的長度終究有限,縱使趙曇有多不舍,那琴聲還是漸漸弱了下來,終至消弭。

他將琴收了起來,沖著梁玥深深行了一禮,朗聲道:“多謝姑娘相送。”

那姑娘抱琴起身,微微屈了屈膝,以示回禮。

“季朗公子……咱們……該走了。”一旁護送的衛兵上前,小心翼翼地開口提醒他時辰。

趙曇本輕輕勾起的唇又向上扯了扯,但那笑卻多了幾分勉強。

他退了幾步,沖著趙卓深深施了一禮,旋即就回身向馬車走,只是腳踩到車轅上之時,他還是忍不住回頭,向梁玥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
一陣微風拂過,帷帽下的白紗隨之搖蕩,露出一絲縫隙。

他隱約看見那唇瓣張合,是“再會”二字。

被風揚起的烏發略過她的頰側,他腦海中不覺冒出了這個一個場景——

亦是一個這樣的秋日,他府邸的花園中,兩人在其中撫琴,那時的她尚是少女之姿。

面容漸漸變化,漸成了今日的模樣,兩人的距離也漸漸縮近,最後成了坐在一張琴旁的親密。

那場景驟然破碎,眼前的實景又歸於清晰——

風漸漸止了,揚起的白紗覆又垂下,擋住了那容顏……

——錯過了啊。

這句話緩緩在心間浮現。

……

馬車轆轆駛遠,揚起一陣飛塵……趙卓也往後退了些許,站在梁玥身旁,和她一起目送著趙曇一行漸漸遠去。

直至那車隊變成了一個遙遠的黑點。

趙卓本不是傷春悲秋之人,但此情此景卻難免讓他生出些感觸來——

他們兄弟二人,此後怕是再難相見了。

離別總是猝不及防,便是嫡親兄弟都是如此,那……別的人呢?

他不覺側頭,看向身旁的梁玥……有些事情,總是要說出口才好——

“梁……姑娘……”

這話未完,就聽見一陣馬蹄聲漸近,兩人的視線都落到來人的身上——

那人十分眼熟,是趙曇府上的總管,方才給趙曇遞琴的人。

“梁姑娘……”他喘籲籲地下了馬,將一個長條狀的包裹捧上前來,小心翼翼的生怕有半點磕碰,“我家公子說,這等名琴當在姑娘手上才不覺辱沒,請姑娘務必收下。”

他說著,微微解開了那包裹,露出一段深色的木料來。

梁玥搖頭,“君子不奪人所好,玥雖一介女子,亦是知曉這個道理,怎敢奪季朗公子之愛琴……況此琴貴重,玥既無功,萬不敢受如此厚祿。”

那人似乎早就預料到梁玥會拒絕,仍舊是跪在原處,“我家公子說,姑娘相送之情,實在遠重萬金,以此琴答謝,尚嫌禮輕,萬望姑娘不要推辭。”

他擡頭小心覷了眼梁玥的神色,見她臉上仍是為難,忙高舉著琴,磕了個響頭,聲音帶泣道:“求姑娘可憐可憐小人……我家公子說了,這琴要是送不出去,小人也不必回去了……”

梁玥還未說話,一旁的趙卓倒先接過話來,“這不是正好,你留下來,我給你找幾房嬌妻美妾,在這兒過著快活日子,也不必回去受那母老虎的氣了……”

那人一梗,訕訕地收了臉上淒慘的神色,“大公子見諒,小人不敢欺瞞大公子……我家公子他……確、確實是這個意思。”

趙卓只嗤了一聲,並未再說,畢竟是趙曇的人,他不好多教訓。

再轉頭看向梁玥時,臉上的表情已經轉為溫和,“梁姑娘,不妨收下罷。名琴當贈知音……季朗自小便心氣兒高,少有看上的人,他那番話……這輩子估計都說不了幾回……”

話都說到如此程度了,梁玥也不好再推脫了,躬身接過那琴,又托那人轉致謝意。

趙卓是騎馬過來的,可回城之時,他卻似乎忘了這事兒,只慢悠悠地同梁玥一同走著,由著隨從牽了馬跟在身後。

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趙興的新政——也就是辦學一事。梁玥看出趙卓的心不在焉,幾句過後,也不再多說。

沈默了不多一會兒,趙卓突然輕咳了一聲,看向梁玥,頗有些認真的意思,“梁姑娘……我……不……在下……”

梁玥輕輕“嗯?”了一聲,側頭看向他,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身後——

一個身著甲胄的士卒策馬馳過,鎧甲上沾滿了臟汙的泥痕,還有些破損的痕跡。

前線回來的?那是……戰報?!

——瑤兒!

“抱歉,大公子……玥家中還有些事情,先行一步!告辭!”

看著那道身影漸漸遠去,趙卓也不住心中是何滋味,有些悵然地嘆了口氣,從身後上隨從手中取過了馬韁,翻身上馬、往府內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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